也许是见林寻没有反应过来，老翁笑了起来。
他面色红润，全身散着酒气，笑起来也称不上和蔼可亲，反倒是叫人有些害怕。
“人这一辈子，能从这个世间得到多少东西，那是早已经注定了的。若是想要额外更多一些，那就要背上沉重的债，那是下辈子的债，你只是今生提前享用了罢。”
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又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酒。
“你啊，你背的债呢，已经太重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或许，永生永世，你都还不清啦！”
说了这些话，也不知是醉话还是梦话，林寻只觉得荒谬，一点也没办法相信。
但，接下来他说的话，却让林寻不得不重新考量他之前的那句话了。
老翁说到了他改命之事，说到他换身之事，又说到他那个神秘莫测的未来后人林肖衍之事，每一件都说得十分准确，像是曾经亲眼所见一般。
林寻反复地打量他，从头到脚。他没有从这老翁身上看到任何邪恶的气息，或是肮脏的东西，甚至看不出这老翁的虚实。
很久之后，老翁才缓缓道：“逆天改命，实为大逆不道。天道不收，实为时机不熟。小子，你的祸事才刚刚开了个头，将来等待你的，只有越来越不幸运的人生，你再想要得到任何一样东西，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具体，会是什么代价？”
老翁摇了摇头，垮下了脸。
他没有明说，但林寻已经从他这表情里，读到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之类的讯息。
“你已经透支了你自己的将来，接下来，就只能透支别人的了。你的父母，是为代价之一，将来还有你的爱人，你的朋友，你的一切，任何靠近你的人，都会成为你的代价。”
老翁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子，递到了林寻面前。
“你，现在收手也已经晚了。我可以不管你如何透支自己，但，万万不可能弃天下苍生于不顾，放任你这样的混世魔王肆意横行。”
林寻很被动地接过了那个布袋子。
他打开看了看，里面装了一串红褐色的木珠子，每一粒珠子上都刻了有鬼脸，以及无数细小的、难以阅读的经文。
“这是什么？”
“镇压你的鬼印珠。”老翁动了动前面的鱼竿，又道，“戴上它吧。”
“戴上它，我会怎么样？”
老翁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这个世界的事情你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你是说，要我放弃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是救你的唯一办法，也是解救天下苍生的唯一办法。”
隔着布袋，林寻摩挲着这串珠子，心中怅然。
诚然，他一直想要回去，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但是，似乎不是现在。
他知道这个世界有问题，说不定什么时候，两个世界就会交恶，或是现实世界完全占领这个异世界，或是这个异世界反噬了现实世界，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会彻底破坏他想要的宁静生活。
所以……
回去，忘记一切地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将自己置身事外，他办不到。
老翁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眼神瞬间犀利了起来：“你不想走？”
“我不能走。”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真的是救世之主吗？这个世间诸多的灾祸，皆与你相干，你难道竟毫不自知吗？”老翁猛地站了起来，手中多了一根细长的竹竿。
湖中的水花瞬间暴动起来，眨眼的功夫，小湖变成了汪洋大海，他与老翁各立于一叶扁舟之上，滔天的巨浪就在他们的周围，立刻就要扑上来，将他们吞没。
老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着在风浪中的他。
“守护这世间众生，是我的职责。无论是谁，但凡想要逾越这条线的，皆应葬身在这茫茫地狱！”
他声如洪钟，引得天地震动，电闪雷鸣。
林寻冷眼看着他，手中已然握住了黑光。
风雨飘摇，巨浪滔天，站在这片海洋中央，人实在是太渺小了。
老翁的处境显然要比他好得多，那老家伙手执竹竿，稳稳地立在风暴顶端，居高临下地仰望着底下的林寻。
黑色的水面下，有一庞然大物正在悄然靠近，明明是在水底的生物，它却是全身冒着火焰，连海水都因为它的出现而涌沸起来。
两人同时出手，以自身的灵力做赌注，各操纵起一道巨浪，向对方扑杀过去。
黑暗中，林寻渐渐看不清那老翁的脸。
咸冷的海水打湿了他的衣襟，迷了他的双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以免被刺激得泪流满面。
老翁的实力明显在他之上，两道浪花相撞，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而林寻这边的浪头被疯狂碾压，几乎瞬间就被吞没。
在这个时候，林寻的心中突然起了一道强烈的怨气，他开始回想自己这糟糕的一生，这如同被诅咒的一生。
这一生，他既没有父母缘分，也没有兄弟帮衬，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必须经历百倍于他人的磨难，才能勉强得到一些。
运气？他何时有过那种东西的眷顾？
他的运气常与灾厄相伴，九死一生，比取经还难！
他本想要就那样平凡地度过一生，他本该平凡地度过一生，却被命运推上了绞刑台，逼着他不得不反！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的错吗？是他的本意吗？
那该死的命运洪流推着他走向了绝路，现在，却还想要让他向命运低头，为那可笑的天道让路？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翁抬起手，将那竹竿高高扬起，照着林寻所在的方向投射了过来。
“你，今日便死在这里罢！”
嘭——
林寻猛然睁开眼，一把攥住了这根竹竿！
他的眼中已不再有迷茫，那道强烈的怨气支撑着他，让他渐渐从巨浪底下升起。
忤逆命运的人，就真的该死吗？
不，他的命，由不得天！
若是这天要灭他，他便要与这天斗！
竹竿如同有生命一般，尖啸着，挣扎着，想要从林寻的身边逃离。
但，它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