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很黑。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画眉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却只看得到一大片浓稠似墨的黑暗。
她在哪儿？是在夜里？还是在梦里？
画眉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只听见几声轻盈的脚步声。因触目所及皆是一片黑，未知的前方令她产生了一丝畏怯。犹豫片刻，内心的躁动不安还是让她迈开了步子。
只是越走，她的心就越是混乱不安。将要崩溃之际，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清脆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一声接着一声，如回荡在岩洞里空灵干净的滴水声，又似冬日里经暖阳一晒，厚厚一层积雪消融的声音。
尚未等她消化过来，滴水声便被一阵巨大的落水声给掩盖过去了。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她脚下踩着的青石板路倏然间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因没了撑托的东西，她整个人急速坠落，最终掉进了一片冰冷的潭水当中。
水流如乱绳麻布，瞬间裹住她周身，麻木了她的感官与知觉。
她拼命划拉着双手往上游，只是这潭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不管她如何费力、如何挣扎，始终还是够不到那丝看似很近，却十分遥远的光。
在她绝望之际，一只宽厚结实的大手突然伸入水中，堪堪抓住了她细若柔荑的手腕。
她破水而出，身体如坠冰窟般寒冷。那只手的主人用力将她搂住，主动献上了一片温暖宽厚的胸膛。
画眉只觉得这副胸膛十分熟悉，正当她想抬头看清那人的脸时，潭水边的场景瞬息间转变成了烽火连天的战场。穿着不同盔甲的士兵在他们身边来回奔走，他们有的杀红了眼，有的丢盔弃甲狼狈而逃，有的则抱着头蜷缩在尸体堆里，放声痛哭。
各种纷乱的声音交织她的脑海之中，画眉只觉痛苦不堪。
她想喊、想叫，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处处弥漫着血腥味的战场让她也红了眼，她欲挣开男人的怀抱往前冲出去，谁知还没动作，一阵婴儿啼哭声便划破了天际，并撕碎了眼前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战争幻象。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呼唤声。
“画眉！画眉！你醒醒、醒醒！求你，快醒醒！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孩儿呢？我们的孩儿还未出生！难道你就忍心剥夺掉他来到这个人世间的权利么！画眉！醒醒吧！”
是承祁，承祁的声音！
画眉竭力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张胡子拉碴的俊脸。
慕承祁在看到她睁眼的那一刹那，喉头倏地一紧，万千思绪便如潮水般，顷刻间冲破了他内心的堤坝。
他既狂喜又感动，一时间喉咙阻滞，嘴巴开开阖阖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当他意识到自己快要忍不住鼻酸落泪时，他猛地将脑袋埋入了心爱之人的颈间，并慌乱地磨蹭着她的脖子，以确认她的脉搏还在跳动，她还活着。
画眉被他这一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承……承祁？”
开口才发现，喉咙既干涩又燥痒，像是好几天没进过食、饮过水了。
她勉强抬起没被压住的左手，轻拍了几下慕承祁的后背。
“承祁，究竟怎么了？你……你是不是在难过？”
话音刚落，肩膀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颤动。
她能感觉得到，是慕承祁在颤抖。
这个男人明明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直勇敢无畏地将她护在身后，为何此刻却像一个失去了重要玩具的婴孩一般，扑在她身上哭泣？
“承祁，别太伤心了，我这不是醒来了么？”
“唔，我知道……”男人哑声道。
“你不起来，我怎么看得到你的脸？承，祁，我想看看你的脸。”
慕承祁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了头。
眼前这张脸依旧充满着男人味，也很耐看，只是不知他有几天没好好整理过仪容了，下巴处胡子拉碴不说，眼窝子底下也多了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整张脸看起来不是一般的丧气。
不知是不是方才哭过的缘故，眼眶红红的，眼里也布满了血丝。
看清楚他这副模样，画眉忍不住抬起手，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承祁，别难受了，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不会有事的，我不会有事的，孩子还没生下来，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
听了她的话，慕承祁便觉得更加难过了。
他顺势握紧她纤细的手，用坚定的语气说道：“画眉，你不能死，哪怕你一只脚踏进了阎罗殿，我也会拽你回来的。这一生，没有我的允许，你绝不能离开我身边！”
画眉哑然失笑，“究竟我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这种话该由我来说，慕承祁，慕大将军，朕命令你，永远护朕左右，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陪在朕身边，不得有任何怨言。”
说完，她勾起苍白的嘴角，微微一笑。
慕承祁连连点头，“臣遵旨！”
她笑着想从床榻上坐起来，却不料这一举动牵扯到了肩膀处的伤口，她痛得倒吸了口冷气，身体也重重地倒回了床榻上。
“唔……好痛……我受伤了？何时受的伤？我怎么全无印象了？”
慕承祁单膝跪地，右手紧紧按住她没受伤的肩膀，“画眉，别乱动，你肩膀被刺伤了。”
“肩膀被刺伤了？何时？”
“你昏睡了这么多天，自然不记得当时的事了。总之，你先别乱动，我去请太医来！虽然你醒了，但你的肩膀处的伤势仍未痊愈，我须得让太医过来再看看！”
说罢，他起身就要离开。
画眉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袖摆，“等等，承祁，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为何没印象了？”
她竭力想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然而一动脑，头就炸裂般疼。
“嘶——我想不起来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承祁，别走，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儿，宣太医这种事还是交给门外的宫人去做吧。”
他怎么就没想到吩咐宫人呢！
果然是关心则乱。
慕承祁立即冲门外喊道：“宣太医！”
有人应答：“是，慕将军，小的立马就去！”
传令后，他重新回到塌前，一脸疼惜地抱住了画眉的手，“你真的对行刺一事没什么印象了？”
“行刺？谁行刺我？承祁，你都查清楚了？”
慕承祁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我还未查到幕后黑手。行刺你的那个小贩当场就服毒自尽了，这件事根本无从查起。往后我们还得更加小心谨慎，毕竟有很多人都在觊觎你这个位置。这次是宫娥小贩，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人了。”
“承祁，你本可以远离这种如履薄冰的生活的，都是为了我……”
“说什么傻话，画眉，你肚子里怀的可是我的孩子，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我都会倾尽全力保护你们，让你们母子平安，这难道不是身为丈夫该做的事吗？你要是自责，那就说明你把我当外人。”
画眉急忙否认道：“不不不，承祁，我从未把你当成是外人，我只是怕连累了你，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既不是外人，又谈何连累？我担惊受怕，那也是害怕你从我眼前消失，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怕。”
两人深情对视了一眼，接着默契地会心一笑。
“幸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今天。”
慕承祁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别胡说，你说这些话，我听了难受。”
“那好，我不说了。”她抓了抓他的手指，请求道：“承祁，能不能扶我起来？我想看看我的伤口。”
她的肩膀隐隐有些作痛，但具体痛在哪儿，她又不清楚，这种感觉还真是急死人。
“不需要起来。”慕承祁俯身掀开了她的衣襟，露出她肩头处被太医包扎过的伤口，“你的伤就在这儿，刀口其实并不深，只是那匕首似乎是淬了毒的。这种毒奇怪得很，就连太医也没有医治的办法，我曾以为，你就这样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说到这，他喉咙攒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丝隐忍之色。
“还好，我没放弃你，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画眉也有些动容，她眨了眨眼，将溢到眼眶边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我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的。”
“可我也见不得你受伤。每次看到这个伤口，我就会想起我的失职，当时我若能出手快一点，那名小贩肯定伤不了你的！”
经他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
当时她原本是想看看那些拨浪鼓的，只是她没想到，那名小贩竟是伪装的刺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被刺中了。若不是慕承祁反应及时，她恐怕还会伤得更深……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我们谨慎一些就是了。承祁，你不必自责，这件事你我都有错，我就错在警惕心太低了，明明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却还没学会教训，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