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晓楠以为这六品境的高家客卿被她瞬间制伏之后,意识到了双方之间的差距,就该要回去搬救兵,然后就是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经典场面。
司晓楠也不怕,毕竟徐前辈也在。
但却没想到这高家客卿却不会审时度势,竟然没走。
坏了规矩?
高家客卿反复强调这一点,司晓楠原本还觉得是这客卿在展现自己对高家的忠诚,但在这种时候还喊着高家规矩,这却有些莫名其妙了,毕竟这规矩喊得再厉害,还能弥补实力上的差距不成?
但是这人好歹是个武道宗师了,能坐到高家客卿的位置上,理应也不是什么蠢人。
这却有些反常。
有什么猫腻?
司晓楠没有大意,血气在体内奔涌,随时准备踏出独步天下的身法来规避可能发生的危险。
当规矩二字,再一次在众人耳旁炸响之后,高家客卿武服上的笔锋遒劲有力的“高”字化开了,一笔一划都化作了一道锁链,飞向了司晓楠。
司晓楠身法踏出。
无影无形。
高家客卿仍旧看不清这位镇魔司司金衣的鬼魅身法,但他也没有追上去,而是趁机运转气血积蓄力量,因为这些规则锁链可不仅仅是从他的武服上飞出。
规则所及之处,便是这锁链所在之处。
换而言之。
来自镇魔司的司金衣若想躲开这锁链,得要在刹那间脱离千松城的范围。
司晓楠能做到吗?
盗首身法再独步天下,她毕竟只是六品境,没法在一步之内横穿一座城池。
所以,当她踏出一步,后危机感没有散去。
想要再踏出第二步的时候,这些由规则衍生出来的锁链已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锁链缠身。
司晓楠的手脚没有什么束缚感,但她体内的气血都如同陷入了泥沼当中难以使唤,紧接着这步伐便慢了下来,显出了身形。
蓄着力气的高家客卿毫无迟疑奔向了司晓楠。
一掌轰出,劲风四起。
只是这一掌还没碰到司晓楠,一滩墨渍不知从何而来挡住了高家客卿的蓄力一击。
砰——
六品境武夫的一掌,非但没能将这墨渍打散,反而是高家客卿自己闷哼了一下,因为反震而受伤,连续后退了好几步,站定后他的神情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安。
“敢问是哪位大先生大驾光临千松城?”
能以一团墨渍拦下这一击,而且墨渍不仅不散,反而震伤了六品境武夫。
这极大概率是一名五品境儒修所为。
李夷吾手中持着一支染着墨水的笔,他看向了徐年,在徐年点过头之后,这位受了许多苦难才摆脱了玄雍国来到大焱王朝的清瘦老先生走出了人群。
历经苦楚,洗尽铅华之后。
这位曾为子规书院大先生的儒生破而后立,在大焱皇宫中突破到了五品境。
走出人群的李夷吾没怎么理会高家客卿。
而是与镇魔司司金衣并肩,冲着有些愕然的抱着女儿的木匠轻声说道:“莫要怕,你不是还要带你女儿去买药吗?快些走吧,我们跟着你。”
木匠哪里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镇魔司金衣和儒家大先生同时庇护,他有些诚惶诚恐手足无措,但看了看怀中神情不振的女儿,他咬了牙,朝着两位大人毕恭毕敬的说了声感谢之后,便大步向前跑去。
高家客卿没有阻拦。
也无力阻拦。
即便是坏了规矩,他也没能耐一个人拦住镇魔司金衣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儒家大先生。
高家客卿转身奔向高家。
来的若只是镇魔司金衣,这或许还是个试探,但还带着一位儒家大先生,这就不像是试探而已了……
过了午时。
过了头顶的太阳渐渐下移。
木匠抱着女儿进了宝记药行,药行的掌柜掂了掂木匠拿出来的钱袋。
“你……按照高家的规矩,你不该拿得出这么多钱吧。”
“掌柜,我求您,救救我女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若只是见死不救,我还安慰自己是做生意,没办法的事,但你这钱都拿来了,我若是能救却不救,这死后无颜面去见我爹了……”
宝记药行掌柜的世代从医,药行也是从其祖父手里传下来的家业。
在千松城算得上是有口皆碑了。
木匠把钱袋和女儿都交给了宝记药行掌柜,转过了身对司晓楠和李夷吾又是千感万谢,只是这感谢的话刚刚说完,他刚刚才放松下来的神情却又倏然一紧。
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
难以呼吸。
只因为……高家又来人了。
“……我当是谁,这不是李大先生吗?李大先生不在子规书院教书育人,怎么跑到我这千松城来坏规矩了?呵呵,听闻玄雍国之前才以大军进犯大焱南境,现在李大先生却来了大焱,不怕回不去吗?”
锦衣华服的男人走进了药行,看到李夷吾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
高家这次来了上百人。
精锐尽出。
尤其是领头的也不是客卿了,这一马当先踏入药行的锦服男人正是高家的家主,高黎。
在高黎的身边还有个身形近两米高的铁塔壮汉。
此人乃是高黎的族叔高阳奉,一位在大世到来前就已经突破到五品境的武道大宗师,现如今已经摸索到了四品境的门槛。
只待高阳奉突破到了四品境,再积攒下足够的底蕴后,服下司马彦先生赐下的化神丹。
高家就将拥有自己的三品境强者了!
高黎看向了司晓楠,故作恍然道:“也是,李大先生还和镇魔司这位金衣大人同行,我却担心李大先生回不去玄雍,确实是有些自作多情了,李大先生这莫不是已经背弃了玄雍,打算投靠大焱了?也好,这也算是……弃暗投明了。”
说的是弃暗投明。
但是高黎的语气可有些暧昧不明,更像是戏谑。
毕竟在高黎看来,隠家司马已经布局出世,即将让大焱改朝换代,李夷吾在这个节骨眼投靠了大焱王朝,不就是白费心机了吗?
等到乾坤更换。
虽然隠家司马不允许世家变成天家,但这大焱江山是谁做主,可就说不准了呢。
在南云郡和大焱南境发生的怪病与那场大战,如今已经不是秘辛了,锦树高家知道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其中的许多细节尚属隐秘,例如还没什么人知晓玄雍国子规书院的李大先生正是南云郡怪病的源头。
也不知道李夷吾和玄雍天子,这对曾经也如大焱天子和张弘正一般和睦的君臣,现如今已经分道扬镳。
不再投契了。
李夷吾对高黎言语中的戏谑毫不在意,他说道:“你们高家还知道这千松城是大焱的疆土?你们把自己的规矩凌驾在大焱之上,眼里还有大焱朝廷吗?”
高黎略显意外,啧啧称奇:“啧啧,真没想到玄雍国的大先生,竟然还教训起我们这些大焱人不敬重大焱朝廷来了?这可真是有些……倒反天罡了吧?”
一个玄雍人教训大焱人眼里没有大焱朝廷,这确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李夷吾神色未变,只是说道:“在千松城里布下规则,一旦有人违反了规则,便会被你们高家以这已经推行开来,城内百姓被迫遵从的规则之力给压制,我若是没有看走眼,这……应该是儒家的手段吧?”
“但你们高家没有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强者,你们不过是个替人做事的而已,这幕后之人,或者说……你们高家认下的主子,在哪儿?”
“我没兴趣和你这条不能做主的麾下走狗多说什么。”
的确不能做主的高黎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李大先生这张嘴倒是有利齿,这说了几句话便似要把我高家的皮都给扒了下来,可惜只有一张嘴也没什么用。”
“这规则确实只是能够为我高家所用,但李大先生难道以为自己有本事打穿这规则吗?”
“王对王,将对将,是什么样的人就能够见到什么样的人,李大先生可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言下之意。
高黎和李夷吾都是彼此彼此。
如果高黎只是麾下走狗,李夷吾又能够好到哪里去呢?
站在药行外面,仿佛只是个看客的徐年微微皱了皱眉头,李夷吾认为这笼罩着千松城的规则是儒家技法,这的确是有道理可循。
儒家最核心的技法。
言出法随。
除了最直接的出口成章,说什么便成什么之外。
另外一种常见的运用方式便是立下规矩。
譬如。
儒生若是以言出法随之力,说出方圆百米不许跳跃,那么在这方圆百米之内所有试图跳起来的人,都将会要受到浩然气的压制,除非能够打破浩然气的压制,否则便只能老老实实在地面上走。
或者。
先走出这方圆百米的范围限制,再行跳跃。
不过以言出法随立下规矩,这规矩立下的后果严重,影响范围越大,便越难以成事。
浩然气对违反规矩之人的压制效果也越小。
若是七品境的儒修立下不能跳跃的规矩,或许还能让七品境的武夫在一时片刻内只能走地,但如果把这规矩从不能跳跃换成是不能出拳,可能就只能维持两三个呼吸了。
高家给千松城立下的规矩,零零总总都能够编撰成册了,超过了千条。
这无论是范围还是后果。
都太大了。
若是儒生立下来的规矩,这得是多么强大的儒修?
二品境够不够呢?
况且……这本末也有点倒置了。
儒家立规矩。
是立下规矩,作为限制。
但是高家在千松城里立下的规矩,虽然也能够用来压制坏了规矩的人。
之前司姑娘就被规矩形成的锁链压制了。
但这还需要高家的人刻意为之,才能引发规矩的压制。
平常那些在千松城里犯了规矩的人,明显都是由高家的人出手惩戒。
高家立下这些规矩的目的。
显然是在迫使千松城里的人们遵从这些规矩。
是因为千松城百姓们都在被迫遵守着这些规矩,这些规矩才有了力量,能够被维护规矩的高家人用来压制那些破坏了千松城规矩的人……
“……公子,你对这千松城里的规矩,可有什么高见?”
听到这话,徐年侧目看去,看到一位愁眉苦脸的青衫老人。
徐年对这位老人有点印象。
最开始在木匠家门口的时候,这位老人就在唉声叹气的围观,司晓楠也正是从他的口中问明白了是发生了何事。
却没想到这老人从木匠家门口,一路围观跟到了宝记药行,中途高家客卿出手也没把他吓走,现在高家家主来了他也仍然没什么惧色。
还主动和徐年攀谈,讨论起了这千松城的规矩。
这老人……
徐年眼光微动,沉吟说道:“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青衫老人怔了一下,叹气说道:“公子,这千松城里的规矩错漏百出,我看着都不满意,你若是心有怨气也是正常,只是这怨气归怨气,把这规矩说得一无是处,是不是太过了呢?起码在这规矩之下,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的明天是什么样,这不值得一夸吗?”
徐年摇了摇头,说道:“位置、做什么、明天……这些若通过自己的双手和眼睛弄清楚了,这才能叫知道。”
“但如果是旁人要求他的,这不过就是旁人施加在他身上的锁链而已。”
“我若是给你套上锁链,让你只能在锁链的范围内活动,你也一下子就能知道自己在哪儿,自己能做什么,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毕竟,明天也依旧在这锁链之下。”
“你会夸一夸给你戴上锁链的我吗?”
青衫老人沉吟了一阵,又说道:“但是这些规矩本来就存在,只是太多人看不清,也正是因为这些看不清越过了规矩的人太多,天底下才会有这样那样的乱象。”
“吃糠咽菜的人非得尝遍珍馐,命犯孤星的人非要进温柔乡,只拿得起锄头的人也想要挥舞宝剑,坐惯了太师椅的人总想要坐坐龙椅……”
“身在何处就该做何事,总是去追逐自己没有的事,到头来会闹出多少乱子?”
“所以……公子若觉得这是锁链,那这些锁链本就存在,只是众生看不见而已。”
“我替他们指了出来,这有何不可?”
“看见了,他们就知道自己能走到哪儿,知道何处停下来,但看不见的时候,便可能因为多走出一步,被这锁链扯倒,摔个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