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江南静静的听着，他动作缓慢的拧着自己湿透的衣角，修白的手撩开沾在面颊上的发，浅色的眸子转向白穆时，眼底涌动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光亮，似是剑刃出鞘的剔透寒光，白穆望见了，心中一颤，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起来。
他毕竟才十几岁的年纪，再缜密的心思，再晦涩的情绪，只要何江南愿意，还是能瞧出一二的。他之前不想去探查，是顾忌着对方身体和心情，但是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和对方好好谈一谈了。
“我们回去再说。”何江南不想在这充满血腥和血污的地方带着了，他站起身，莹白的月光渡在他身上，勾勒出淡淡的银边，眉目清冷似霜雪。白穆不敢再看，他掩在衣下的手攥紧了，跟在何江南身后离开了这里。
何江南瞥了一眼挂在树上的肠子，忽然问道:“方士的术法可以轻易的对付普通人吗？”
白穆道:“只有作恶多端的才会轻易对普通人出手，会遭天谴，一般方士只会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他望着走在前面的何江南，对方背影挺拔如修竹，双肩宽修，一切都声的那么恰到好处，合自己心意。
白穆垂下眼睫，袖袍内握紧的双拳又缓缓松开。
何江南没有回头，黑夜里的丛林并不好走，他提来的灯早就灭了用不了了，只得依靠着习武之人较好的视力在黑暗中辨别方向，他走的很慢，怕白穆跟不上。
“那你如何招惹了一个作恶多端的方士。”何江南问道，语气重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威严。
白穆解释道:“我逃出来时，身负重伤，只能维持着半人半鲛的状态，黄堂——就是今日追来的人，他和他师兄想要活捉我，我不得已想办法分散了他们，然后杀了他师兄逃走了。”
林间多枯叶树枝，盛夏更是花草繁茂，一路走来细碎声响不断，耳畔虫鸣于夜莺啼叫声拌和着，柔和的于夏夜威风融在一起，清新草木香气洗尽了两人身上沾染的血腥气。
何江南眉尖一抬，心道自己看白穆时，他就伤的十分严重了，却还是维持着人的形态，那他重伤的只能变成半人半鲛的样子，该伤到何种地步。这样一想，原本心思积压出的一点恼怒也烟云般散去了，他暗暗叹息一声，不忍在苛责白穆。
何江南让白穆在外阁等着，自己回屋沐浴一番换上干净的衣物，才回到书房。
书房内金盏的灯托罩着朦胧淡色轻纱，摇曳着在映刻着暗纹的墙上拖拽出白穆的一剪侧影。
何江南推门而入，月华披洒于事后，身上裹夹着氤氲水汽何夏日微躁的暖风，他抬眼看向乖巧的盘坐于铺着湘妃竹的凉台上，一丈之远的地方露天的帘幕被银勾束着，高楼处清风徐徐而来，吹散一室的安神情香，让人精神为之一震，清醒过来。
“说说吧，那杯茶怎么回事。”何江南跨入门槛，长发披散在身后，于流转灯华下折射着水一样的光泽，“别想着糊弄我。”
“我怎敢糊弄师父。”白穆恭敬道，他垂眸低眉，细软的长发以白条束在身后，垂在腰际，宽袖逶迤在身体两侧，乖巧的简直跟个小媳妇似得，加之他瘦的像是只剩下骨架的身体，破有点人不甚衣的感觉，令人望着怜惜。
何江南捏了捏山根，眉梢上扬，光影覆在面上，显得轮廓分明，如春日未化的寒冰，他强迫自己不要心软，撩了衣袍坐在白穆对面，清哼一声，“那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白穆悄悄抬眼，发现何江南是真的生气了，心中再也不敢存任何侥幸，跪伏下身子，“都是我的错，我这几日观师父似是有心事，便擅自坐姿配置了解忧茶，让师父喝后把心中烦闷的事情吐露出来，之后便会昏睡一天，等醒后忧愁事不再记得，达到解忧的效果。”
何江南听着，在心里默默想了想他烦扰的事情，心中一跳，抬起眉梢看向他，“我杀了你父母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的母亲作恶多端，死不足惜，父亲一心求死，师父为人良善，不忍他遭受痛苦，故愿意为他手上染血，帮助其解脱。”白穆声音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一面说着，他一面抬起身子，灯光一寸寸照亮他的面容，圆润大眼睛清澈明晰，倒映着何江南的身影，好似对方就是他的唯一。
何江南皱眉，他望着这个不管从那个角度看，都是无比乖巧的孩子，深觉对方是不是被沈离教坏了，怎么整个都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气息。
恕何江南不能接受白穆这一份跟夸赞差不多的话，他觉得自己问完话后，头疼不但没消，反而更加难受了。抬指揉了揉眉心，何江南张了张嘴，最后无力道:“你……算了，你不在意便好，此事暂且压下不提，但是你以后不能再擅自做这种事情了，最起码要告知我一声。”
白穆依旧沉着眉眼，有礼地道:“师父教训的是，我会谨遵师父教诲。”
何江南这下彻底没了脾气，他站起身，丝绸的长袍滑落，“你明日跟在我身边一起去吧，不然我怕你一个人留在闵月阁会有危险。”
白穆猛然抬头，直到现在，他面上宛若面具般完美的神情才裂开一条缝隙，流泻出惊喜的神色，“师父!”
“以后别这样了。”何江南微微附身，摸了摸自家徒弟的头顶，眼底冰一点点消融，化成一阵春风吹拂而过，“有什么事情都要和我说，别闷在心里。”
“好。”白穆凝视着何江南片刻后主动移开目光，克制地道:“那师父先休息吧，我先告退了。”
何江南颔首，他看着白穆推门走出去，弹指熄灭了烛火，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强行从解忧茶药效里清醒过来实属不易，现在一倒在床上，药效便凸显出来，迅速卷着何江南入睡，万千思绪收敛，坠入混沌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