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崇宁四年,大辽乾统五年、西夏贞观五年,十月三十日。
一条震惊天下的消息几乎在相同的时间被三国皇帝收到,原因便是秦刚将靖难讨逆檄文及哲宗皇帝的秘诏分别抄录了之后,分别送往大宋汴梁、大辽上京与西夏兴庆府。并且充分考虑了了路途时间的差别,让它们几乎在同一天左右到达。
檄文是由秦刚手下的第一笔杆李纲亲撰,写得那是气势恢宏、铿锵有力、文采斐然、雄辩有力!不过此檄文中真正令天下人所震惊的,不仅仅是领衔署名者是死而复活的秦刚,也不只是他所加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头衔,更是紧随其后的一众联署者:
文明殿学士、金紫光禄大夫、知杭州兼两浙路经略安抚使吕惠卿;
端明殿学士、正议大夫、知青州兼京东东路经略安抚使黄裳;
朝散大夫、提点淮南东路刑狱,权知扬州兼提举茶盐事章縡;
显谟阁待制、通议大夫,知广州,充广南东路兵马钤辖兼经略安抚使王涣之;
端明殿学士、中大夫、知桂州,兼广南西路经回答安抚使王祖道。
檄文上,除了流求自行刻制的太子赵茂之印,还盖有壬辰宫变后失踪了的大宋元符皇后之玺。这玺印也与大宋皇宫中留存在印鉴对比后,显示真实无误。
同时,赵佶登位之后便告老还乡的前大内都都知梁从政也在杭州现身,亲口确认了哲宗秘诏的真实性。
震惊!着实是震惊!
也就是说,一夜之间,大宋皇位的真正合法继位者赵茂出现,如今京城皇宫里的那位,立即变成了篡权夺位的叛逆。而且不仅如此,固若金汤铁桶一般的大宋天下二十五路之地,居然一下子就有整整五路之地,站到了朝廷对面,宣布参加讨逆靖难。
这其中,两浙路的吕惠卿本无意外;
而京东东路的黄裳原本就醉心于修道成仙,宗泽在秦刚的指点下,安排了两次的仙道提示,黄裳便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太子赵茂的这边;
淮南东路的章縡,乃是章楶之子,此前就因为上奏反对蔡京的变钞之法,朝中已经传出了诸多的消息,说是蔡京即将要对他进行报复。在这关键的时机,他突然接到了章惇写来的亲笔书信,一夜长思之后,毅然决定加入讨逆阵营;
广南两路的王涣之、王祖道,都算得上是吕惠卿的旧识,秦刚在流求举行大婚的时候,两支舰队已经悄悄起航,分别进入了珠江口与钦江口,二人在接到吕惠卿书信之际,欣然易帜;
此时沿海各路,看似还有福建路未表态。
今年五月,王祖道原本是前往知福州,但是还未到任,便改知桂州,去了广南西路。然后,原本是由知舒州的王涣之来接知福州,哪知仅仅一个月后,再次改知广州。
所以,再度空缺下来的知福州兼福建路经略安抚使一职,京城发出改任诏书,选中的中奉大夫陈觉民,恰恰正在知湖州,而此刻的他,又正在章惇的家里喝茶谈心。
所以,接下来的福建路也没有任何的悬念。
眼下的讨逆靖难军,并非只是简单的以六路对十九路,关键在于:讨逆阵营的这六路,正好都是大宋沿海之路,他们之间可以通过最畅通方便的海运及时调度兵马、粮食及各种物资。并且这六路之地,一是占去了当今天下超过一半之多的赋税来源,二是如今大宋兵力最疏于管控之地,又正是秦刚所依赖的水师部队最容易展现身手之地。
事实上,河北那里掌管着沿海水师北方舰队的顾大生,随时可以兵进浮阳河,控制沧州及高阳关路一带,只是顾忌着的北方强敌,一直明令他严加防守,切勿轻举妄动。
当然,将讨逆檄文与传位秘诏的抄录本同时送达辽国与西夏都城,这也是秦刚深思熟虑之后作出的决定。
这次的起兵并非为了反宋,而只是大宋法统内部的拨乱反正。之前秦刚之所以一直进行着无比谨慎的准备与谋划,就是担心不要因为大宋的内部生乱,正好被北边与西面虎视眈眈的强敌钻了空子,从而荼毒中原。
同时,基于对赵佶以及蔡京等人底线的不信任,必须要防备这些人会效仿后晋石敬塘的汉奸之举,会做出割让领土向外寇借兵的举动。所以在与众人多番商议之后,秦刚还是决定主动将檄文与相关信息通知到大辽与西夏,明白无误地讲明:这是我们大宋自己的家事,要么你明确无误地支持我,要么就站在一边别吱声!
此时的大辽皇帝耶律延禧正在冬捺钵营地里,听着从上京城转来的这个消息,他自然不会知道,在大宋境内正在揭起震惊天下的讨逆大旗的秦刚,居然会是自己委以重任的东北路统军使徐三,而唯一知道真实内情的萧奉先,此时已经凭借着他一流拍马的水平,成为皇帝身边的新红人,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今后能够爬上更高的地位,自然会是一心一意地遮掩此事:
“陛下,这南朝国内生乱,实在是我大辽的喜事,我们不必卷入其中,只须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反正他们两个大小官家争位,总是需要内斗上好一阵子。最终不管是谁能够坐稳汴梁城内的宝座,都会元气大伤的。到时候,他们还不得要向我们进献国书,盟约誓好。那个时候,何愁他们不会乖乖地向我们伏低做小啊!”
“说得甚好!”耶律延禧非常满意,“国事能有国舅你帮着朕,天下事又有国舅的眼光权衡,实是朕的幸运啊!”
“那是陛人慧眼识才,委臣以重用,臣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自是殚精竭虑,一刻也不敢放松。这是为臣的本份。”
“哈哈哈,正好今天打猎,得了一只壮鹿,就赐你一根鹿腿吧!”
在西夏,对于秦刚在东南那里的突然现身,的确是让李乾顺大为惊讶,他也禁不住喃喃自语道:“朕也应该能想到,以他那般的智慧与本领,又岂会栽在一场平淡无奇的朝廷宫变之中呢?这下子好了,正统继位的太子在他手中,最富庶的东南五路一夜之间倒戈相向,这大宋的江山,估计要变天了!”
“陛下看来很是看好元符太子啊!”其实早知内情的皇后耶律南仙此时却是岔开了话题。
“朕并非是看重那个太子,而是看重这个秦刚。”李乾顺却是想得更远,“秦刚若是只想将这太子送回正统大位倒也罢了,只怕最后真正能坐上这个皇位的,反而会是他自己。不过,朕倒是更希望是这样,因为宋国多乱些,咱们大夏国的机会才会更多些!”
“会这样吗?”
“不会吗?真正的皇权放在眼前时,谁又不会心动呢?”
耶律南仙没有继续开口,可是她的内心却继续问着:“会这样吗?”
真正乱成一团的,反而是最后才得知此事的大宋东京汴梁里的皇城。
赵佶这次紧急召集而来的并非是宰执团队,而只是蔡京、高俅、杨戬以及胡衍这几人。
其中,高俅在两个多月前,带着西北大胜的战果光荣回师京城,并且在回京之后,极为顺利地突破了横行官,获得了正任威州团练使之职,本官调至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已经开始成为了京城众人口中的“太尉”了。
说实在的,治理天下,赵佶依靠的便是东西府的宰执以及朝会上的文武百官。但是一旦事情要回到了宫闱之中的阴谋诡计,赵佶还是只能信任眼前的这帮潜邸心腹。
“说说看,事情怎么会弄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赵佶恼火无比,他一着急就显得尖锐的质问声音,在这相对隐秘的小殿之中显得格外地刺耳。
“当年这秦刚胁越王逃出宫去,可是胡待制亲自带了人在白马渡口进行的拦截,事后的死讯也是经过了他的亲自确认。所以,今天的事情,还得问问胡待制。”蔡京幽幽地开了口。胡衍在今年开春大赏时,贴职升为了显谟阁待制。
“回禀陛下,那年臣的确是在城外追踪他二人直到白马渡口,也是臣不顾风险,亲手扔出去了三颗轰天雷,当场炸死炸伤多人,其中就有符合这秦刚与越王二人特征相符的一对宋人。此事,白马县衙至今还有宗卷留存,臣还有当地杵作验尸结果佐证,按理说,他二人不应该还活在世上啊!”事到如今,胡衍也只能咬死了不承认。
“陛下,虽然发这檄文的人虽然自称是他们,但也不能肯定就一定会是他们两人。臣这些年,的确也听闻过皇宫内官传闻,提过先帝曾有过一份遗诏,也许就是这秦刚逃出宫城后转交给了别人。眼下,便是得到这份遗诏的人,借机出来兴风作浪。”高俅在西北走了一遭,自觉眼界、判断力都高了不少,此时说的这番话,听起来也挺像是有理有据。
“对对!臣也怀疑这秦刚与越王的身份有假。”杨戬赶紧上前附和高俅的观点,“遗诏也好、皇后之玺也好,都是死物,当年也的确是被秦刚带出了宫,或许正是流落到了他人之手,便就有宵小企图冒名顶替,在其背后,一定是有人操纵!”
“有人操纵?那你们说,会是谁?”赵佶质问道。
“吕惠卿!肯定是这个奸臣!”高俅斩钉截铁地说出了他的判断,“吕惠卿自恃为三朝老臣,一直狂傲不羁,又以曾任宰辅、屡立军功为由,一直谋求回京高升。但是一直没有给他机会,因此怀恨在心。此前两浙路之事无比顺利,还以为是他手段了得,现在想来,却是被这奸贼蒙骗,应该是他私下与叛贼勾结,再利用战事处置,在两浙路清除异己,却是做好了阴谋起事的准备!”
“臣附议高都司。”杨戬立即跟上,“吕贼狼子之心,不感陛下天恩,反而妄染国祚之事,实乃十恶不赦。当选良将,起大军,破城擒首,执于陛前问罪!”
“臣也附议。”胡衍在过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如今要低调行事。
其实如今的他也算是两头下注,秦刚那头的做事风格他十分清楚,只要他在朝廷里还有利用价值、而且还尽心配合的话,是不用担心自己被对方所报复。而且,他也盘算过,秦刚再怎么折腾,就算是今天居然出乎意料地挑动成了五路之地站在他那一边,但毕竟还是无法与如今强大的大宋朝廷长久对抗,假如赵佶这边应对得当、上下同心,雷厉风行地扳杀过去的话,他倒是不介意趁机落井下石,最后安心继续自己的富贵之路。
“现在讨论这个幕后黑手是谁很重要的吗?”赵佶却是极不满意,并且还有点极其生气。因为杨戬的这番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谁不知道要对叛乱立即用兵呢?但问题却在于此事如何定性?如何先对天下作出什么样的回应?然后接下来还更麻烦的是:该选哪些良将?又该调哪里的兵?又该如何协调军饷军粮?哪能是这轻飘飘地一句出兵平叛就能解决的?
蔡京等到在场众人都发表了观点之后,终于决定要自己开口了,他并不会像高俅他们那样急于要去否定这次的对手就是秦刚与越王,就像他开头提的那样,这事与他无关,但是他只关心对面的具体对手到底有谁,尤其是一个已经明确了的要命对手:吕惠卿。
原本以为,这个老家伙之前被章惇等人压制,接下来又被他死死地拦在京城之外。那么多年下来,应该也认命了。所以,这次因为两浙路被海盗骚扰得有点麻烦了,便就默许让他去收拾这处烂摊子而已,却一不留神着了他的道,让这个最善长阴谋的野心家借着越王与秦刚的名头还魂来了!
两浙路是什么?两浙路原本就是他蔡京的发家之地,也是如今他为皇帝谋划天下的重要米袋子和钱罐子,每年发运到京城里的赋税就不用说了,光那年年增长的海税,就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数字。原本以为,吕惠卿上次除掉朱勔,应该只是为他接下来物色人选去应奉局占位拿好处。哪知随即而来的便是:两浙路地方上,他的党羽被纷纷清除,正待他想要好好参这吕惠卿一本时,突然才发现:
动手慢了,对方居然已经扯旗造反了。
这还得了?这吕惠卿必是要对付的头号目标。
“陛下,老臣以为,不管这越王与秦贼是真是假,他们伪造先帝遗诏,煽动东南五路造反,实乃上不应天命、下不得民心之举,更属螳臂挡车之为,只待我朝廷大军一到,这五路之州县,必将望风而降,不足为虑!”蔡京毕竟是有着首相之气度,简单的几句话,也就将赵佶忐忑不安的心情给安慰了下来。“此次虽然说有了五路造反,占到了从北到南的近万里之土。但倘若尽起王师之兵尽数伐之,恐其劳师动众、耗资甚巨,而且还易遍燃烽火,造成天下动荡、民心不稳。实是有违陛下的圣德之心。理应采取分而化之、只惩首恶之策!”
“哦?不知蔡相以为,该如何地分而化之?又是只惩哪个首恶?”赵佶关切地问道。
“以老臣之见,首先这广南两路,路遥人稀,其响应造反,主要原因应该还是这两路的帅臣王涣之与王祖道,都是近期因涉及元佑党籍被贬谪,故其一定是心怀怨恨,又与那吕惠卿有旧,受其蛊惑,也就附从而乱。而这两路之地,民弊兵弱,实则不足为惧。”
“再看北边的京东东路与淮南东路,本来就在我王师南征平定之途中,实际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便就是两浙路及吕惠卿,此人阴险狡诈,又掌握最为富庶的地方。所以应该集中兵力,派出精锐之师,对其重点打击。只要能够平定两浙路,力擒吕贼,那么其余四路必然会作鸟兽散状,不攻自破,俯首重新称臣也!”
不得不说,蔡京的这一番判断与应对,还是都在基本逻辑线之上的。虽然他同样也是提倡出兵平叛,但是却是鲜明地提出,不必纠集大军,只需调遣一支精兵,直接进攻两浙路,并且指出,听起来是五路叛乱,实际上只需要拿下核心的两浙路,这场叛乱也就解决了。
蔡京的分析有理有据,甚至还部分支持叛军核心人物正是吕惠卿的观点,所以在场的众人也都表示支持。
“那好,派何人领兵平叛为好?”
此时的大宋,也算是武力强盛之时,表面上看,能够独领一军进行平叛的大将并不少:
镇守河东路的折可求、鄜延路的刘法、环庆路的种师道和种师中兄弟俩、泾原路的姚雄和姚古兄弟俩,还有熙河路的王厚,陇西都护府的王舜臣,以及刚立新功的刘仲武等等,但是这些人里却都有两个大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都有点远,全部都在西北六路,而且他们的善战,也是需要带着各自的子弟兵,至少要带上一支原班的主力,万里迢迢地前往两浙路,时间上来不来得及?如此大范围考虑一下调动的成本与代价值不值?
第二个问题就是赵佶所担心的,这些大将打仗能胜任,但却不能担任主帅。因为这次需要他们面对的人是秦刚与吕惠卿,而这两个人都在西北待过,而且在西军中的声望与影响都还不错。所以,必须还要在他们之上再另设一个主帅,而且得是自己信得过、又能控制得住他们的人才行。
蔡京先推荐了陶节夫与刘法的组合,赵佶不置可否。杨戬立刻推荐了童贯与王厚的组合,赵佶同样是沉吟不语。
蔡京本来还奇怪他们怎么会偏向童贯,但是一转眼就见高俅站了出来,这才突然明白,他们刚才只是在投石问路!
高俅慨然道:“东南生乱,生民受苦。必须要以雷霆之势平而定之。然陕西局势甫定,方才蔡相与杨内侍推荐之人,皆为西北柱石,轻易不宜离开。臣历经西北数仗磨练,又得陛下屡降恩典,苦无报效机会。此时国难当头,愿自荐领兵,平定两浙,为陛下分忧!”
赵佶大喜,这高俅愿意前去挂帅,果真是遂了他的心意,这样只需再从西北调一两个能打仗的武将,岂不是两全齐美了吗?
当然,最后还得要让首相蔡京来拿一下主意,所以他一扭头再看向蔡京询问:“不知蔡相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