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rley经过详尽的研究琢磨,Neil深夜醉后失态的视频,被封装进一个精致的法律程序里。
整个过程,伴随着媒体喧嚣,还有法律文书的冰冷与精准。
他们没有单独选择网络升堂,而是走正式的法律告知程序,姿态无可指摘。
那位与基金会关系密切的“知名公益律师”接受正规媒体采访时,“无奈”地表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们此举并非针对个人,而是为了扞卫所有市民共享的绿色财富,维护规则的严肃性。”
他们成功地“用正确的规则,包装错误的事实;用正义的程序,达成不义的目的”。
柳绿始终没有露面。但她的身影,却无处不在——那个评估中心的长期“赞助方”名单上有她代言的品牌;那个“城市记忆关怀基金会”的主要捐款人,与朱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编织了一张规则的网。每一根线都符合法律规定,但组合起来,却成了一条足以勒死Neil的绞索。
某日清晨,由“城市生态关怀基金会”发出的《关于严厉追究故意毁坏珍稀林木及公共设施行为的法律告知函》及附属证据材料,Neil都干脆一股脑儿的全部搬到了她的办公桌上。
Shirley面对着这套完美的“规则陷阱”,感到了实质性的寒意。
“评估报告是真的,由有资质的机构出具。认养手续是真的,资金流水也是真的。”
Shirley沉声道,“他们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人为地、定向地拔高了‘标的物’的价值,并将一个偶发事件,精准地套用进了惩罚最严厉的法律条款之下。”
这就像一场狩猎。猎人没有破坏森林法,他们只是利用规则,将Neil路过的那片普通的树林,临时“划定”为禁止任何人触碰的“国家级珍稀植物保护区”,然后在他踏入的瞬间,收网。
Shirley的眼神冷冽如冰。她看懂了,这不仅仅是普通报复,更是一次规则的炫技,是蒋思顿在向她,向所有试图对抗他的人展示:规则于我,如同陶土。
我可以按照我的需要,将它塑造成任何形状,并且,完全合法。
“他们不是在玩弄法律,”Shirley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是在驯化法律。让法律从公正的裁判,变成他们麾下最忠诚的猎犬。”
她的手指划过那份评估报告,落在了出具机构的名称上。
面对Neil肉眼可见的疲惫,她捏紧了拳头,朝着他的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要认输吗?不要!千万别!”
“既然他们用规则打造铠甲,那我们就找到铸造这铠甲的铁匠。去查这家评估机构,我不信他们所有的报告都如此‘精准’和‘巧合’。”
蒋思顿站在顶层办公室,捏着威士忌酒杯看着脚下的车流微笑。
“小姑娘……我再来教你一次,什么叫做`权力的游戏',让你真正明白,你所期望的自由和公平,人性的舒展和所谓的…”
他噗嗤一声笑了,“自我主体性还有真善美…是多么的昂贵和奢侈……主体性,搞笑,我都没那么多自由,你凭什么想要。”
Neil拖着比灌了铅还沉的双腿回到公寓,已是晚上九点。
和 Shirley分开后,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又回办公室加了会儿班,用无穷尽的数据表格麻痹自己,直到胃部传来熟悉的、细微的绞痛,才意识到又错过了晚餐。
打开门,廊灯冷白的光照亮玄关一小片区域。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装相当精致的快递盒,安静地躺在门口地垫上,就在他每天进出的必经之地。
没有快递通知,没有敲门声。它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Neil皱起眉,弯腰捡起盒子。分量很轻。寄件人信息栏地址和电话都是模糊的区域代码。收件人确确实实是他,名字、房号一字不差。
“搞什么……”他嘟囔着,扯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素白的硬纸盒,打开,黑色丝绒衬垫上,嵌着几个杯子,中间还有一个瓶子,拿起来摇晃一下,是茶叶。
准确的说是戒酒茶。
盒子里除了这些,只有一张同样素白的卡片,上面用标准的打印字体写着:
“赠予 Neil先生:
关注健康,乐享生活。
——健康关怀项目组”
落款日期,就是今天。
Neil捏着那张卡片,指尖传来纸张平滑坚挺的触感。没有任何问题。可能是他参与过问卷调查的社区活动,一个“幸运”的抽奖结果,一份送到家门口的、充满“关怀”的礼物。合情合理,甚至值得发个朋友圈晒一下。
可是为什么,他的后背忽然爬上一丝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好像看到了一些带笑的眼睛。
他想起了 Shirley之前的问话:“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哪怕是很小的细节。”
这个过于“贴心”、过于“及时”的礼物,算不算?
但 Neil站在玄关冷白的灯光下,强撑起来的“不在乎”和“兵来将挡”的豪气,忽然间漏了个干净。一种更深层的、基于直觉的不安,混合着“名树案”残留的创伤记忆,慢慢从脚底升腾起来。
一个无声的、温柔的、却令人骨髓发冷的标记。
它似乎在对他说:你看,我们知道你的家住哪里。我们知道你“需要”关怀。我们甚至……可以如此“体贴”地,提前为你准备好“需要”的东西。
但那种被无形之物悄然贴附、温柔窥视的感觉,却像一缕冰冷的蛛丝,黏在了皮肤上,再也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的,Neil再次站在了那棵命运多舛的古树下。很长时间以来,他都绕道走,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能独自踱步过来了。
绿色的围挡冰冷依旧,但他不再感到窒息。他走进了旁边低矮、杂乱的旧巷社区。
一个小孩横冲直撞跳出来,飞快的去扑一颗左奔右突的皮球。
就在皮球要掉入围挡的瞬间,Neil弹跳起步,伸出手臂,顺势一勾,皮球在空中跳跃几下,稳稳当当落入他的臂弯,再一滑,滑进他的手里。
“小朋友,在这住了很久吧?这棵古树…” Neil主动晃晃手里的皮球,询问这个小朋友。
小朋友看了看围挡里的树,又看了看 Neil,认真的一字一顿的说:“古树?我家老伯说,我们家搬来的那会儿,它还没我家灶台高哩!”
旁边几个纳鞋底的老太太也凑过来,七嘴八舌:“是啊是啊,前些年台风差点刮断,还是街道派人来加固的!”“啥基金会?整这么花哨,还不让人靠近了?”
Neil用手机录下这些声音,这些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证言,比他想象的更有力量。
“乐乐!乐乐!跑哪里去了?回家吃饭——”这时,一个年轻的妇人追着跑出来,看到小朋友,连忙跳过来护住,眼里一副“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的警示。
然后撇了一眼围栏围起来的古树,眼睛里像是被什么灼烧了一般,跳起来把小朋友护在身后,一边拿过皮球,一边扯了扯嘴角,“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不要放在心上。”
Neil点点头,抬起腿走开,凛冽的风,像裹着冰碴的砂纸,刮过城市灰蒙蒙的天空,也刮过那棵被绿色铁皮围栏囚禁起来的老树。
铁皮上,基金会崭新的公告牌反射着惨白的光——“历史文化地标”、“专属管理权”、“情感财产权损失追索”——
每一个冰冷油亮的方块字都像一枚尖锐的钉子,狠狠楔进 Neil的眼底,也扎在 Shirley紧绷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