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雪见到的院长很特别——那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虚拟投影。投影显示出一个高大魁梧男人的样子，却没有加载出他的面部轮廓。
这是院长的投影，现在他正以此形象站在窗边，眺望着外边的风景。
与他的虚拟投影一样，这里完全没有办公室的样子——没有文件、没有档案、电脑、纸笔……仅有一桌一椅一沙发而已。
看上去诡异得很，这种排场很是简陋，和副院长的办公室简直是天壤之别，若不是她看见门上的“院长办公室”5个大字，她都不相信这里是堂堂院长办公的地方——虽说如此，这里却打扫得很干净。
院长解释道，他因为要处理GSRI在全球范围内的各种事件，他的主要办公地点从来都不是固定的。而且他也无暇分身，所以当各个站点有人要找他的时候，他就只能以虚拟投影的形象来应酬。
为了让双方之间有一个相对合适的环境，每一个站点还是给他准备了几乎是装饰作用的办公室——不过，院长办公室还有另一个意思，便是提醒GSRI员工：院长是无处不在的。
难怪，毕竟他的本体都不在这里，那些办公的东西当然也没有摆在这里的必要。
虽然院长说他很忙，但她并不知道他到底负责GSRI的哪些部分以及他是不是GSRI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
而这显然也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她只是觉得院长有一种“神秘莫测的世外高人”的感觉。
院长似乎是有意要保持这样的神秘感，所以简单的交流中，他连名字也没告诉她，那她只好称呼他为院长。
但这些都不重要，她找到院长只为一件事——为什么要让自己当副院长。
本来这件事前副院长应该告诉她的，但那封信中却没写这一部分。
这也正常，如果写了，她就不会来这里了，看来副院长是有意让她过来的。
而院长给出的答复很简单——能力。
就像她在普通公司中求职面试时会遇到的情况一样，GSRI也需要能力出众的人来担当领导者，而秦霜雪符合这个要求。
因为她在之前任职期间各方面都表现优异，如今更是得到S级的接触测试等级；加上她与小寒的关系，副院长的位置几乎非她莫属。
用院长的话来说，她担任这个职务，有一种天然的优势，这是其他人不具备的。但他却不做过多解释，可以说相当地含糊其辞。
她听不明白。这个位置到底是要管理能力还是公关能力；或者说领导能力；甚至外表、相貌这些东西是否在也在考虑范围之内。还是说仅仅是通过她的表现，以及AC等级来判断？
而说到“天然的优势”，这明显是在说她的AC等级了；虽然她对这样没有任何数据统计得出的东西表示怀疑——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一直在逃跑而已；而且她也不知道这个等级意味着什么。
但他们似乎很看重这个等级——难道这是什么稀罕玩意？她一头雾水；如果没有确凿的原因和充足的理由，她不想担任这个职务。
她希望在工作和生活中找到一个平衡点，而不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工作上，当初是她在找工作，现在是工作在找他；所以她仍旧有些抵触——院长给出的这些理由太荒唐了。
院长也没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道：“没关系，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个位置真的很适合你，而且平常不需要加班什么的；你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家庭方面的事情。”
——“除去这些，有一点对你应该很有吸引力，那就是副院长的工资很高，比你现在的职位要高出10倍以上。”
隔着一层投影，院长的处理过的声音像是机器人发出来的；而且他似乎也明白秦霜雪在想什么——这个理由，相当充足。
她愣了一下——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及各种不情愿的借口，这的确是个非常了不起的理由。
既然金钱这根橄榄枝都抛了过来，那对她也没有推辞的理由了。
不过她还是要谨慎考虑，因为这可能意味着更多的代价——如果当时她拒绝了那两个黑衣人，她就不会来到GSRI，后面这些事也就无从谈起——虽然她知道因为女儿的原因，自己没法拒绝。
作为这些金钱的交换，她选择成为GSRI的一员，而后来的接触测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这就是代价。
现在这样的交易再次出现，虽说走到这一步，再往前一步好像也没什么，但她还是本能地害怕——在副院长死后，GSRI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重新回归陌生。
而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院长，与其相信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她还是愿意相信自己；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投影，这代表了一种荒诞而不真实的东西。
包括前副院长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有跟她说起过现任院长的形象之类的东西，他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平时没事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搭理你，但在你找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
而且在之前的工作中，她也从没见到过GSRI以院长的名义执行过任何工作，或者院长主动下达过任何指示。
虽然她凭直觉就能知道，这的确是院长——在GSRI这种环境下，知道他的人没人敢冒充他，不知道他的人，就更不可能以他的形象出现在这里了。
从进入院长办公室那一刻直到院长的投影出现；虽然只是一个投影，但她仍从中感觉到很强的压力——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自然而然想要服从于他的感觉，仿佛他的领导能力已经穿过了投影的束缚直接作用在她身上。
她在这里呆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与其相比，前正副院长都没有表现出这种性质。他们的故事是所有GSRI成员都知道的事情，她虽然才来不久，但通过前副院长，她也知晓了这一切，他们就如同GSRI的传说一般。
——那场在灰海市持续了几个月的罕见大雪，若不是秦霜雪加入GSRI，她永远想不到那是小寒造成的。
因此她对小寒的印象不太好——无论是那场大雪，还是之后她住在前副院长的体内，后来甚至还想住在自己体内。
虽然这是GSRI的问题，前副院长也在信中说过不要怪小寒，但她就是觉得小寒太自私了。不过若是不这样，这座城市就又要遭殃了。
面对小寒，GSRI只能妥协，甚至是牺牲。
哪怕她当时真的接受了小寒，情况又会怎样呢；也许是在接触测试中她不会吃这么多苦，或者——即使她同意，也得等到接触测试结束，小寒才能进入她的体内。
而测试出现的意外将所有的可能都指向了一个结果——无论她拒绝与否，测试中的意外都会发生。
那么这个问题就变得没有意义了。唯一影响的，是她和小寒之间的关系——作为一个正常人，能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才奇怪吧。
就像她如今面临着是否要成为副院长一样。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选择题，但她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是这么容易做出选择的——GSRI的性质她已经大致知道，如果成为副院长，就像请神容易送神难，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脱手的了。
而她如果在GSRI做够3年，就还有辞职的机会——把挣来的钱用作记忆清除的费用；如果她不存钱，这个进程回缩短为两年。
虽然不能确定自己在记忆清除中会发生什么，但这至少还算个机会；而如果走上副院长的位置，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虽然她完全没有面对记忆清除的信心，更不要说这期间挣的钱会存得住——在GSRI，每个人都需要关心生存问题；这样的情况下，存钱是不理智的行为。
如果付出了相应的劳动又得到相应的报酬，却没发挥出这些报酬的价值，那么到头来还不是白忙活一场。
虽然这是从GSRI一员的个人角度而言，却是话糙理不糙；在这种高风险的工作中，珍惜当下，努力过得舒服甚至是奢侈一点，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不然存着这些钱，如果她在某一次任务中不幸牺牲，她的家人面对她留下来的巨款，或者说是遗产时会有何感想呢。
而这一点，也在把她往副院长这个位置上推。
逃是逃不掉的——这里是指她擅自逃离GSRI。虽然她不知道GSRI会怎么处理背叛者，但就自身情况而言，恐怕会是一些她根本无法想象的方法或手段吧。
其实在当时黑衣人将手提箱中的现金摆在她面前时，她就已经砰然心动了——不止是能满足女儿的各种需求——衣食住行、教育医疗保险……甚至是她自己，包括她的整个家庭都能因此过上富足的生活。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让自己的家庭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这也让她总是在这些事上经不住诱惑，才导致她在奇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但她确实需要钱，只是这个钱拿到手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曾经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为了自己的家庭，她的确可以考虑，也的确在考虑，或者说做出牺牲——只要不超过她心理的那道底线。
她向院长说希望能给她考虑的时间，院长答应了。
之后院长给她放了3天假让她和家人团聚，但有意无意地提醒她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她当然知道；即使院长不提醒，她也不会说自己在GSRI的真实身份——她的丈夫和女儿都知道她在一家名叫灰海研究院的地方上班，但也仅此而已了。
甚至她参与测试的那段时间，他的丈夫还来这里找过她一次，而大楼外的守卫告诉他，秦霜雪正在参加一项机密实验，有关国家利益，所以暂时不能和他见面。
这倒是少了许多到时候见面时不必要的麻烦。
但院长却向她隐瞒了一点东西没说。而这一点，才是她真正能成为副院长的筹码。
道别了院长后，她当天就收拾完毕，离开病房准备回家。她在病房中换下那套参加副院长葬礼时穿过的衣服，但护士没在，她只好把衣服叠好放在床上。
看着叠放整齐的衣服，她只觉得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不管是副院长的死讯，还是她的葬礼，亦或是自己成为副院长的候选人。
也许还有其他人在和她竞争这个名额，但她却是被迫竞争。而且院长虽然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但他的话几乎是毋庸置疑般在向她施以无形的压力。
留给她的余地越来越小了，在这个短暂的假期，她要慎重考虑好这件事。
接着，便是她最为期待的回家——回到家后，她才能放松下来，考虑利弊。
虽然她之前一直如此，每天按时上下班；但现在完全不同了，她不得不伪装自己，却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院长本想派人送她回去的，但她婉拒了；当她走出GSRI大门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变了。
外面下着小雨，站岗的士兵仍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扇就像是通往自由的大门两侧；海风似乎永远不停地呼啸着，让悬崖下方的海岸响起阵阵涛声。
独自走下山坡，GSRI露在外面的唯一一栋大楼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院长此刻会不会还在看着自己呢。
也许在走出院长办公室的那一刻，院长的投影就已经消失了，他只需要等待秦霜雪的答复就好。
下了山坡后，她在这唯一一条海滨公路上等待着20分钟才有一趟的公交车。
这时候她的第一笔工资已经打在卡上了，但她看着这一串数字只感觉自己在做梦，生怕用掉上面哪怕一分钱都会酿成什么大错。这个过程需要慢慢适应，所以想来想去，她还是选择曾经的回家方式。
而且不知为何，她完全没有开心的感觉。
等待了一阵后，她搭上了车，经过半小时的车程后，她才终于在自己位于城郊的小区门口下了车。
此时天已经蒙蒙黑了，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中买了些礼物后，她向家的方向走去。
院长告诉她，距离她测试开始至今已经过了半个月——由于引力关系，她当时所在的那个世界的一天约等于地球的10天，加上她在玻璃浴室中的治疗，前前后后刚好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