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我再次回到聚美，打算彻底完成离职协议，我到财务办公室签字，却没有看到程似锦的人影。
我问其他人，她的手下也不知道主管去了哪里，现在没有她，公司的财务运作都乱成一锅粥了，途中我恰好碰到了冯广，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说打电话一直都没有联系上程似锦，从这时，我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隐约感觉到她要出事了。
从此刻开始，我就频繁收到一些财经新闻，某只优质的股票大跌，疑似有人做空，某只垃圾股突然暴涨，有些持有者甚至一夜暴富。
除了股票之外，还有一些政务新闻，某地方财务系统出现漏洞，损失高达千万；某家银行因为无法取钱产生大量的勾兑事件。
这样的新闻越积越多，让我看到了某些可怕的征兆，毫无疑问，这些事件与失联的程似锦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事情未必是她做的，但肯定受到了她的影响，一如蝴蝶效应，某处蝴蝶只是煽动了一下翅膀，便引发了另外一处地方的龙卷风。
金融系统本身就是环环相扣的，一处地方的变化肯定会导致另一处地方的巨变，那通过小数点位移导致余额百倍千倍的变化，无论是增长还是缩水，其中的差额，必定会由另一处地方填补或移除。
程似锦应该比我更懂金融体系，深知这样做的危害，难道一定要以此种方式摆脱金钱的束缚，就算人们摆脱这道枷锁，难道真的会比以往变得更加幸福？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冯广突然叫住我问道：
“程主管是不是曾经找过你？”
我疑惑地望着他，我和程似锦见面的事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想搞清楚她现在究竟在哪里，聚美分公司十倍工资的事情被外界知道了，并且没有查出任何原因，我们被调查了！”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感受到一丝诧异，这件事明明没有任何证据，但还是不断被怀疑。
“不是查过了吗，公司账上，包括银行那边都没有任何问题吗？”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查不出来就不会怀疑吗？她一定采用了某种手段，或者抓住了某个漏洞，因此给一百号员工都超发十倍工资，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怎么可能不引起轩然大波。”
这件事已然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我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继而问道：“冯总，你难道怀疑是程主管畏罪潜逃了？”
冯广脸色一变，不再如刚才那般严肃，继而有些殷切地问道：“宇慎，你一定知道一些事情，所以请务必告诉我，我可以给你升职，加薪，你的要求我都答应。”
那是程似锦身上的秘密，我怎么可能告诉这个令我讨厌的人。
“冯总，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冯广失去了耐心，厉声说道：“我看你是软硬不吃啊，你们部门的李军亲眼看到你和程主管喝咖啡，这个你怎么解释？”
我还想再去辩驳什么，但哑然无语，看来他并不是毫无准备就前来提出这些问题。
此时的我陷入两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我说出程似锦能够改变小数点的位置，显然并不会有人相信，还会被人当做胡诌。
“难道她在见了我之后再也没来过公司？”
“对，她就像是携款潜逃了，宇慎，那笔钱来路不明，金额涉及几百万，一旦发现就是重罪。”
“冯总，程主管的确是找过我没错，她也仅仅只是和我探讨获得十倍工资有怎样的感觉，但那笔钱的真实情况我也想知道，你与其在这里问我，不如去查查她究竟到哪里去了。”
在我反复的劝说下，我们才达成一致，先找到程似锦再说，现在我也很想知道她究竟在哪里。
几天来，我们还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为此，冯广还报警了。
在这几天里，各色各样的金融新闻层出不穷，为此还引发了广泛的讨论，牢固的金融体系让网友产生质疑，甚至恐慌。
更有甚者不敢把钱存在银行中，固定的余额数值在短时间内都会有极大变化，一时间信任危机爆发。
我的预感应验了，想要打破通过金钱串联起的世界秩序，那势必会引发巨大的混乱。
当我再次见到程似锦的时候，她就如同逃犯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完全变成另一番模样，衣服脏兮兮的，头发油腻，目光涣散，萎靡不振。
我在一条不见天日的巷子中看到她，她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看了四周没人才说道。
“宇慎，我终于找到你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望着惊慌失措的她问道。
“搞砸了，秩序完全被打乱了...”
“我知道，最近这样的新闻太多了。”
“我终于知道这可怕能力的缺点了，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凭空出现的金钱，我多次擅自移动小数点，就造成了凭空出现，找不到任何来源的金钱，这样就会导致金融体系的报错，你能看到的新闻虽然不是我做的，整个金融体系就是一个庞大的计算体系，我的能力产生了严重的后果，相当于制造了一个电脑病毒，这个病毒在计算体系中不断扩散增殖，所以产生了一个个漏洞，股票的涨跌，财务系统的漏洞，银行卡余额的变化，都与这些漏洞有关，这样的情况将不断增多，甚至无法控制，更恐怖的是，金融系统很有可能因为失去标准和信任，最终的结局就是现代社会的倒退和崩盘...”
她的分析让我听着毛骨悚然，这件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如果不及时找到行之有效的方式修复漏洞，恐怕结局真会像她说的那样。
“难道没有任何解决办法了吗？”
“我不知道...”她失去了往日的精明，更多的是心力交瘁。
我看到她的装束就像逃难的样子，转而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的目光躲闪，环顾四周，说道：“朋友告诉我聚美的一名员工泄露了十倍工资的事情，多余工资的钱来路不明，我因此受到了调查，近些天以来，很多人都想找到我，没办法我只能东躲西藏，为了怕人认出来，我才把自己搞成这副摸样。”
我知道，她一旦被人找到肯定要其解释原因，但她这种能力显然不符常理，自然不会有人相信，人们更愿意相信她贪污了一笔巨款，还有她发给员工的动机肯定与洗钱有关，那样她将会接受法律的制裁，只不过现在他们仍然没有掌握证据。
我只好安慰她说道：“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呢？”
“其实混乱比不公更为可怕，这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问题，如今这一切都已然无可挽回了。”
其实我比她还没有办法，多米诺骨牌已经被人推倒，没有强有力的手段，是无法阻止悲剧发生的。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或许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
“对了，今天我能去你家住一晚吗？”她的样子有些楚楚可怜。
对于这样的请求，我原本想要拒绝，但还是答应了她。
回到住所已是夜晚，不过我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那我就只能打地铺了。
进来时，她的身心放松不少，就好像这里是她的避难所。
“作为逃犯的日子真难受啊，这就是改革者的下场，而且我是失败的改革者，那么这就是我的命运，你说历史上那些改革者是怎样的？”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凄凉的神色，这让我心底里泛起一丝涟漪。
“自古改革者就有很多，吴起变法，商鞅变法，他们打破了旧有的秩序...”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就没接着说下去。
“吴起被迫害，商鞅自杀，你说我的结局将会怎样？”
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悲壮的神色。
我只好再次安慰道：“放心吧，那些改革者是在明里做事，而你是在暗处，他们找不到证据，所以你会没事的。”
劝了很久，她才睡着，对于明天，我们都是迷茫的，这个世界究竟会变成怎样，无人可知。
我在纷乱的思绪中辗转反侧，最终失去意识，直到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听到敲门声的程似锦立即惊得跳了起来，而我则下意识地想要开门。
有谁会在凌晨敲门？我有些纳闷起来。
程似锦盯着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开门。
可敲门声越来越响了，变成了沉闷的“咚咚咚”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里面！”只听见门外如雷般的喊声。
那催促声让我不寒而栗，我愣在原地，只感觉身躯发冷，程似锦则缩在墙角，她的脸色在晨曦中有些发白。
“大清早的，敲什么敲，吵死了！”门外有人抱怨道。
只听见，我对面房间的门开了，有人朝大门口走去，接着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唔，你干嘛！”
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叫声在数十秒钟后停止，许久，皮鞋打在地面上的声音离我的房门口越来越近。
房门剧烈的敲击声让我一阵心悸。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人肯定是来找程似锦的。
我示意她赶紧躲进床底，我则开门应付。
在一阵阵敲击声中，我终于打开门，走廊弥漫进一丝微弱的晨光，打在他魁梧的身躯上。
这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个子很高很壮，几乎塞满了门框。墨镜之外的面色呈现出一种铁青色，头发油光锃亮，这让我想到《黑客帝国》里的基努里维斯。
“请问你找谁？”
男人的声音浑厚而冰冷，就像机器人：“程似锦在你这里！”
“不，她不在。”
男人没有理会我，脖子机械地转动着，目光扫视我的身后。
他一把推开我，我差点倒在地上，我赶紧回过身来看，没有看到程似锦的影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道身影站在我的床边不动了，突然蹲下身体，歪过脖子朝里看。
糟糕，我想一把拉开他，没想到那身躯如此沉稳，他突然伸出粗壮的胳膊，抓住了床底里的手，程似锦就这样被他扯了出来。
“你要干什么？”我朝黑衣男人大吼道。
“启动漏洞修复程序！”
一时间我彻底懵住了，完全不明白这道冰冷话语里的意思。
男人将程似锦死死箍住，她拼命喊叫，嘴里发出呜咽的喊声：“宇慎，救我！”
我顾不了那么多，抄起桌旁的椅子朝他的后脑勺上砸了下去，只听到砰的一声，椅子就好像砸在铁块上，男人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启动漏洞修复程序！”
说完，男人的墨镜中镭射出两道红光，炽烈的红光将程似锦的身体点燃。
她倒在地上，火光冲天，最后发出尖利的惨叫，就在五秒钟内，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空档，她就化作一滩白色的灰烬。
“漏洞修复完成！”
做完一切，男人笔挺地站在我的身前，他的身形渐渐变淡，消失在升起来的阳光中。
我呆呆地望着地上那一滩灰烬，难以相信，在几分钟前，她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天彻底亮了，冬日的阳光充斥着我的整个卧室，这个过程太过于突然，让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我的手机被各种新闻填满...
某只科技巨头股票回归正常，而垃圾股又跌至谷底；
某财务系统漏洞修复正常，及时追回千万资金；
曾经被挤兑的银行，如今恢复正常取款业务；
...
我这次下意识拿起手机，打开银行卡存款余额，不出所料，只剩下五千多块。
我又打开还未退掉的工作群，里面有不少人讨论十倍工资的事情。
“我说吧，多拿的迟早会还回去的。”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资本家怎么可能同情我们呢？”
“搞了半天，空欢喜一场。”
...
到此，我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包括那个凭空出现的黑西装男人。
其实他是杀毒软件，而程似锦的能力就是一个程序漏洞，整个金融体系就是这台巨大的计算机，计算机出现病毒，只能用杀毒软件灭除，程似锦为什么会变成逃犯，其实就是在躲避黑衣男人，但很遗憾，他还是精准追踪到我的住处。
可笑的是，她曾经害怕的金融体系崩盘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个体系诞生了这么久，是如此的牢固，不可能连一个漏洞都对付不了。
更为可怕的是，这个体系将会越来越牢固，普罗大众将会被更强力的控制。
程似锦只是这个日渐强化过程中的一个殉道者，她的行为只是对这个由金钱组成的庞然大物的一次反叛，而她注定和历史上众多的改革者一样，以悲剧收场...
上传完手记，此次碎片名为“金钱”。
我突然想用这块碎片去改变什么，但我毫无程似锦那般勇气。
“查看金钱碎片功能！”
“无相关功能！”
这竟然是一块没有任何功能的碎片，它不能让我变得富有，同样也不能让天下寒士俱欢颜，安得广厦千万间。
突然觉得，这现实冷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