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电梯到达的声音过后，两个脚步声响起。
张逸修炼多年，早就能通过脚步声判断来者何人。
他不禁皱了皱眉，顶撞韩莉的事情，果然很难这么轻松过去，大清早的，主任前来，这事怕是要麻烦了。刚要巡房的秦铭见到领导，也连忙止住脚步，微微低头：“赵主任，韩姐。”“小秦，来得早啊。”泌尿科主任赵洪明，标准地官僚表情、官僚作风、官僚语调、官僚微笑，还要官僚的略秃顶。他没再多看秦铭，与韩莉来到了护士站。“主任。”张逸也微微点头。“嗯。”赵洪明走到桌前，随手翻开病人资料，“昨晚有什么事情么？”“无意外。”张逸照例答道。“咳……”韩莉在旁边咳了一声，略显得意地盯着张逸。赵洪明翻到了苏预的那一页，停了许久，身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小张啊，病人是需要我们照顾，但这个照顾是有限度的，是不能以牺牲其他病人为前提的。每个病人都要特殊关照，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做？”张逸心中不忿，只觉得韩莉为了这种事情找主任告状，实在是有些太无聊了。但脸上，却也只能唯唯称是，与科室主任顶嘴，那就是真的傻了。赵洪明继续说道：“你看，清洗膀胱，完全可以缓一缓，将盐水停了，等天亮，那边家属到了在继续，对不对？”“……”“以后好分清轻重缓急。”赵洪明拍了拍张逸，和善地笑道，“韩莉说你，也是为你好，这都是前辈的教训，为了让你少吃亏。”张逸心中清楚，当领导的，只求手下能齐心协力把活儿干了，怎么平稳怎么来，赵洪明显然要将这事圆了。他只是想不到，这种屁大的事还要主任亲自出马，想必是因为韩莉丈夫也是医院的领导吧。主任的话说到这份上，张逸也不好再顽固，便也点头称是。“嗯。”赵洪明泰然笑道，“这就对了，我们科室炼出来的，都是骨干，将来换了地方，也要好好表现。最近可能要有人事变动，你做好准备。”嗡……张逸脑子陷入轰鸣。人事变动？精神病中心？说来就来？怎么能这么突然？“张逸，你知道，每个科室都要往那边调人。咱们这里，小姑娘制不住那些病人，唯有你能胜任。”这方面，张逸确实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各科室的护士都竭尽所能不被调到那里。泌尿科这边，张逸本来有充足的自信倒霉的不是自己，毕竟自己的工作能力摆在那里。此时他再看着韩莉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有些懂了。她早就像让自己走。与那些混日子的护士不同，自己的病人满意度是最高的，作为唯一的男护士，院内领导也十分关注，他们希望自己做一个表率，承担起更大的责任。自己太突出了。对于韩莉来说，护士长几乎是她职位的极限了，再往上，就是转行政岗位，舒服一些，然而那边却少有与护士长对等的职位。韩莉清楚，自己还要在护士站呆上很久。显然，她不能允许手下有太突出的人。而张逸的唯一软肋，恐怕就是值班没事的时候玩游戏了，这点被抓到，再加上前一晚的事情，给了韩莉足够的理由。“还真是……无聊。”张逸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叹道。“嗯？”赵洪明眉头一皱。“没事，主任，走就走吧。”“科室无尊卑，小张啊，多换换岗位，别有太多的想法。”赵洪明劝慰道，“韩莉夸奖你工作能力强，一定能胜任那边的工作。”张逸清楚，这位主任看出了自己的不满，开始推包袱了。电梯声再次响起，换班的护士准点到来，见领导都在，不免有些慌乱。张逸则是一把将身上的褂子甩掉，跨上双肩背，向外走去。“小张……”苏预一直在不远处看着，见状唤他停下。“哦，对了。”张逸拍了拍脑袋，“她留着陪您吧，我先走了。”赵洪明与韩莉这才注意到小桃。“这是我们科新来的实习护士？”赵洪明眉头一挑，问道。韩莉摇了摇头，快步走到小桃身前：“你是？”“我的护工。”苏预挥臂拦在小桃身前，“有问题么？”“你别添乱，她穿着我们医院的衣服。”韩莉觉得这老人有些太多事了，不管他继续问道，“谁给你的这身衣服？”苏预皱眉道：“我的护工是临时请来的，不方便，借身衣服穿不行么？”“不是的，护工是不能穿护士衣服的，这是规矩。”“怎么这么多规矩？！”苏预突然浑身一颤，意外地震怒起来，“我们当年，什么都没有，连规矩都随时在改，还不是什么事都能干成？！你们现在，什么都有了，偏偏什么都要拿规矩说事，将人框死，整人，什么东西！！！”尽管苏预依然在病中，其嗓音却震得整座楼层无人敢言。就连张逸也微微颤抖，这他娘的绝对是“真·领导”的威压，“什么东西”喷涌而出，立时间将张逸压抑许久的郁闷发泄了出来。“你……你……”韩莉显然没见过这排场，面对这位银眉怒目的老人，不知该如何辩解。苏预指着张逸，怒瞪韩莉道：“这个小伙子，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征求隔壁房允许后让护工来照顾我，多好的事情？！你们反倒要给他定罪！这种事我经历过，一经历就是十年！现在看来，这种事一天都没有停止过！”看着老人愤怒的瞳孔，张逸知道，这件事好像牵出了他的某些回忆。那十年，人人惶恐，从普通人到领导，每天都有无数人被冤枉，这件事，是让他感同身受了。苏预不依不饶，继续骂道：“不说这事，连借一件衣服这种事你们都要定罪？！规矩是用来更好做事的，你们反倒将它作为定罪工具，狗屁不如！”“狗屁不如”四字夹杂着吐沫腥子喷在韩莉脸上，让张逸瞬间清爽了起来。韩莉完全被震慑住，一步步退了回去，向赵洪明投去求助的眼神。“咳……”赵洪明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上前道，“老先生，不要激动，这样，我们先联系一下家属来照顾您。”“呵呵，要套我家底？”苏预头脑相当的清醒，“罢了，我的病也好了，没什么要隐瞒的了。”话罢，他将肩下夹着的一个公文夹掷给赵洪明。赵洪明愣愣接住，不明所以，只得缓缓打开，翻看起来。随后，他的眼神越来越沉，脸色也越来越差。韩莉凑过来问道：“主任，怎么了？”“你做的好事……麻烦了……”赵洪明双手微微颤抖，抬起头来望着苏预，表情立马变得热情洋溢，“老先生，先回病房坐坐，我复查一下病情。”“不用你！”苏预一挥臂，望向张逸，“小张，我能出院了么？”张逸答道：“最好住院观察24小时再做一遍全面检查。”苏预笑骂道：“打什么马虎！这我还不知道？我只问你，据你的判断，我能不能出院了？”“一百个能。”张逸笑道。“好！”苏预挥臂道，“麻烦过来帮我拔下这些导管，我换身衣服，这就走。”“等等……这样不行。”赵洪明仓惶上前拦住，“必须要再住院观察的，这是对您负责……”“不必，我头脑还清醒，自己对自己负责。”赵洪明见劝不住，又推了推张逸：“快，扶老先生回病房劝一劝。”“好么，又难为人，麻烦事都推给小伙子？”苏预轻哼一声，“你们这些人，官僚主义严重。我也不想让小张难做，官僚主义对吧？我有办法压你。”话罢，他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小强，我病好了，这边的领导知道我的身份后，不让我出院。”“放心，真的好了。”“嗯，你跟他说一下吧。”苏预大臂一挥，将手机递给赵洪明。赵洪明满脸费解，接过电话——“您好，您是哪位？”“……”“苏部长……”“我是蓟京医院泌尿科主任……对……赵洪明，上次开会发过言……”“是……是……”“是……一定……”“您放心……”赵洪明合上电话，面无人色，冲韩莉嘀咕了两句，让她通风报信。另一边，张逸已经从病房取来的苏预随身物品，帮他披上。“可以走了么？”苏预问道。赵洪明躬身赔笑：“您请……我送您……”“不必。”苏预再次挥臂，“你们这代领导的笑脸，我苏某受不起。”赵洪明脸色涨红，无言以对。苏预看他的样子，这才轻松了一些，凑在张逸耳边轻声道：“小伙子，你先走吧，估计你们院长很快就要来送我了。”
“嗯。”张逸深感老爷子体贴，帮自己避免麻烦，便冲小桃使了个眼色，拉她一同离去。